米小夏_北京时间
后来，丁子豪告诉我，他是看见米小夏剪指甲才爱上她的。丁子豪的心咯噔到第八下的时候，没收住，乱了。给曹艳去了一个电话之后，我决定去见丁子豪。丁子豪发疯一般，翻出了我的手机，开机，他让我打曹艳的手机。
1
后来，丁子豪告诉我，他是看见米小夏剪指甲才爱上她的。他说，米小夏当时就偎在那张木椅子里，左手翘成花瓣状，右手捏着一枚闪亮的指甲刀，就那样一下一下修剪。米小夏眼皮低垂，有些目中无人，可脑袋仰得却很高了，像只小母鸡。米小夏剪一下，丁子豪的心就咯噔一下。丁子豪的心咯噔到第八下的时候，没收住，乱了。米小夏把月牙形的指甲一瓣一瓣抖落，站起来，缓缓就飘走了。丁子豪立在门口，自言自语道:"她是谁?他妈的这个小丫头片子到底是谁?"
现在，米小夏早就成了丁子豪的老婆。
也是现在，丁子豪却要离婚了。
说实在话，我搞不懂这里面的原因，可我一直想当面给丁子豪补充一点。那就是，当年丁子豪走进理发店的时候，我就跟在他后面，简直就是一前一后。作为一个视力正常的人，我也目睹了米小夏剪指甲的美妙场景，甚至，整个过程。从理发店出来的那一刻，脚步恍惚的人不只丁子豪一个，还有我。事实上，我不光脚步恍惚，我的眼神也恍惚了。我的眼里始终漂浮着一朵粉红色的云。直到我和丁子豪坐在小饭店喝酒时，我才意识到这朵粉红色的云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-米小夏。借着酒劲，我本来要告诉丁子豪这一点的，我觉得很有必要，就是冲着我们是兄弟这一层关系我也该告诉他的。可是，我没有。丁子豪用酒堵住了我的嘴。然后，他开始说。丁子豪是个霸道的人，他说话更是这样，我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。丁子豪的说更多的称之为念想，而且，我不得不承认，他的念想多多少少有些赤裸的意思。比如，说到米小夏的胸的时候，丁子豪把两个巴掌伸出来，摊开，渐渐聚拢成一个形状，十个指头还很不听话地乱动，乱抖。简直就是情景再现。
为了我的好兄弟，我不能笑。
我只能忍着。
没想到这一忍，却一下子过去了许多年，哗啦啦如流水一般。
2
我是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的。现在才早上六点。我压抑着怒火开了门，是曹艳。"哎呀呀，早就说了给我配一把钥匙呢，你看看多不方便，连个门也进不来。"曹艳把眼皮一翻，"你怎么就能睡得着呢?"曹艳的声音又尖又亮，重新躺下的我只能把头埋在枕头下面。没办法，曹艳有她一贯的手段。这是个听风见雨的女人。只要她敢想，就没有她做不到的。她把我被子掀起来，抢走枕头，于是，一杯水以完美的开放姿态浇在我的后脑勺上。
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。
曹艳显然不满意我的无动于衷，甚至，她对自己的手法还颇有怀疑。我恍惚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一些什么了，就赶紧爬起来。曹艳的右手已经拎了一只茶壶，她居然还对着我笑。她笑一下，茶壶的嘴就往出倾一点水。我看了心疼，不，是害怕。我实在无法理解，严格的说，是无法忍受，这个正站在我面前冲着我笑的叫曹艳的女人。
我当然没能出了门。曹艳一手拉着我，另一只手在抚摸我的头发。她还在笑。不过，现在的笑却温柔多了，全在那双黑眼睛里。"我就说不能离开你，你看看才几天就成了这个样子了?"曹艳所言极是，我的屋子糟透了。曹艳边说边拾掇。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家务活，毕竟我们俩还没领证，偶尔会同居一下。可曹艳每次这样收拾的时候，我一般都会掩饰性的感动。我不会让曹艳看见。我有时候也会想，是不是因为这个，我才觉得我的生活里应该有曹艳这样一个女人。还有一点很重要，经由曹艳的那双巧手，一切都清清爽爽明明朗朗，这让我舒服。所以曹艳每次拾掇的时候，我的目光里头全是她的身影。
等她把一个黑色大塑料袋拎在我面前的时候，我才意识到，问题来了。曹艳的目光先变的，是炸药，仿佛眨巴一下，就能炸个稀巴烂。
曹艳问:"你又喝酒了?"
我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点了点头。
" 谁让你喝酒的?你不要命了?你忘了上次的教训啦?"
我肯定没忘，并且，部分细节，我记得还要比她清楚。比如说，我吐了人家一裙子秽物。比如说，我摊在大马路上差点睡过去。比如说，我拉着一个陌生人的手问人家喜欢吃狗杂碎还是羊下水。可是，现在我不能说话。药引子一旦点着，天就会塌下来。我不想那样。
曹艳又把问题拎出来，摆在了明处。
我说:"丁子豪离婚了，我陪他喝个酒怎么了?"
" 可别提你那兄弟，他一有事就找你喝酒，你有事的时候他又在哪里?再说了，什么兄弟?你就是人家的一条狗。"
这句话伤害了我。一有个什么事，曹艳就会把这句话拎出来。我一直被这句话压着，压了许多年了。
我大声说:"你不能这样说人家，他是我兄弟。"
曹艳也大声说:"你是自欺欺人。"
我不再说话了。严格的讲，我不愿意说话了。我们的生活除了这样的争执，除了一时兴起的做爱，别的似乎没什么了。单调无聊，充满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压抑。我沉默的时候，曹艳也跟着沉默了。这样也好。她很快安静下来。她坐在了床的另一边，背对着我。我看不清她的脸，可她眼睛一定大睁着，头仰起来对着天花板，她的目光里头应该有警觉或者怀疑。甚至，还有深层次的反省。我有理由相信一定是这样。因为曹艳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曹艳说:"米小夏现在不就一个人啦?"
我对这句话一点也不吃惊，可我还没能理出这里面的逻辑关系，就听见了曹艳细细碎碎的哭声。应该说，曹艳哭的时候才更像个女人。她趴在那里，蒙着脑袋，身体却像水一样摊开。曹艳一个劲哭。
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，生活一下子陷入了静止。接下来，我不知该做一些什么，或者，说一些什么。可有一点，我似乎还特别的清醒。那就是，这个早晨，我他妈糟糕透了。
3
我和我的兄弟丁子豪终于见面。他还是惦记着米小夏的，我只能这么说。
可是，丁子豪不提，我也就不能提。我们只能接着叙旧，而且是局部性地叙旧，接着撞杯，看一眼彼此，接着仰头饮尽杯中酒。
后来，就过来了两个姑娘。她们很懂事的样子，一口一个丁老板。叫完，一左一右就偎在了丁子豪怀里，又咯咯咯笑了起来，是在调节气氛。
丁子豪的嘴贴着一个姑娘耳朵，低语了几句，那个姑娘就过来了，一过来就坐在了我的大腿上。丁子豪却把眼睛闭上了，后仰着头，脸上挂了许多笑。他一定陶醉其中，所以根本就没顾及到我的感受。其实，我难受极了。我对类似场合，早已习惯，可此时的气氛，似乎不对了。我没想到丁子豪会这样。我把小姑娘支开，站起来，打算走。我凑上去，想在丁子豪耳际支吾一句，算是打个招呼。丁子豪却突然把眼睛睁开，说:"怎么能走?正事还没说呢怎么能走?"丁子豪显得很不高兴，说完，他坐正，把手从姑娘的长颈那抽离而出，顺便举起了酒杯。丁子豪示意我坐下来。丁子豪端着酒杯，摆出了兄弟的架势，说:"帮兄弟做件事。"
我的身体陷在绵软的沙发里头，心却浮了起来。说起来，这么些年，我没少帮丁子豪做事。掰开指头数一数，太多了。大到拎着砍刀替他讨债，小到他如厕时给他递一包手纸。当然，我最喜欢替丁子豪做的事情，还是陪米小夏逛街。那是一段少有的日子，干净又美好。每次走在米小夏身边时，我都会禁不住想起从前。那个下午的阳光好极了，透明得近乎虚无。我们认识了好久，可我却感觉我们在重新熟悉，一点一点熟悉。好几次我都张着嘴打算把膨胀的心掏出来，指给米小夏看一看。它已经为她跳动了很久。
可是，我不能。我的一只眼睛盯着米小夏，另一只眼睛里头却是丁子豪。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我难受极了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事情居然成了这个鸟样子。
终于，丁子豪还是把米小夏拎出来了。紧接着，又拎出来一个男人。
丁子豪目光犀利，大声说:"搞清楚他们的关系。"
我把照片拿在手上，我一眼就认出了画面中的那个女人，当然是米小夏了。米小夏站在风中，一袭长裙，长裙在飘荡，跟着飘荡的还有她的长发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米小夏还是那么美。不可怀疑的是，画面中还有一个男人，更不可怀疑的是，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丁子豪。事情就是这么残酷。事实上，我还是低估了事情的残酷性。接下来的几张照片，米小夏以不同的姿态出现，或悠闲踱步于嬉闹的商场，或安静地坐在咖啡店的一角露着牙齿笑，或正抬腿上一辆黑色豪车……每一张照片里面不止米小夏一个人，还有一个男人，准确点说，不是同一个男人。
有一张照片我不得不提。米小夏迎着日光，正站在沙滩上，只是一个侧面。我喜欢这张照片，并不仅仅因为米小夏穿了比基尼。我喜欢米小夏的那种状态，饱满，轻盈，还透明。原谅我这么说。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那朵粉红色的云。当然，我不能在这张照片上停留太多的时间。丁子豪已经把两个姑娘打发走了。他凑上来，右手的食指放在了那摞照片上，摁一下，吐一个字，又摁一下，又吐一个字。口气相当的庄重。我数了一下，丁子豪一共摁了十二下，也就是说，丁子豪一共吐了十二个字。他的某种情绪肯定趋于了某个顶点，并且还在疯狂地往上爬。所以丁子豪一直在重复。
丁子豪眼睛红红的，盯着我说:"给老子查……"
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，我他妈的还犹豫什么?
按照惯例，丁子豪掏出了一个信封。丁子豪的意思，我懂。鼓胀的，是现金，扁平的，就是银行卡了。我的兄弟不会亏待我的。我朝着丁子豪点点头，将剩下的半杯酒灌进了肚子。我站起来，我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，还是别的什么，我的情绪特别的高涨，我的状态简直好极了。我就想着把这个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。丁子豪突然示意我坐下，似乎是犹豫了一下，他终于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小玩意，是个U盘。丁子豪像翻滚打火机一样，用右手的五个指头不停地翻滚着U盘。最后，丁子豪把U盘郑重地放在了我的掌心中央，说:"你肯定会用得着。"
4
除了打电话向丁子豪汇报一下工作进展，我们基本不见面的。曹艳那边，我也打理好了。当然，曹艳还是有些怀疑的。比如说，为什么不见面?不见面也就算了，为什么不接电话?不接电话也就算了，为什么要换手机号码?换手机号码也就算了，为什么换了手机号码还不告诉我?说实话，曹艳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能把我噎死。面对曹艳这种女人，我的理由一如从前。我答应她要跟她结婚，只是要忙完这段时间。曹艳在电话那头口气立刻就温柔了，她说她会等我的，让我安心工作。曹艳像个女人的时候并不多，除了做爱和哭泣，就是此时此刻了。
可是我知道，我又一次欺骗了她。
没办法，现在，我的脑子里只有米小夏。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，反复把玩米小夏的那些个照片。尽管是偷拍的，摄影师选取的拍摄角度近乎完美。每一张照片都是一幅完整的画面，上面没有做作的痕迹。这绝对是一流的偷拍技术。我有理由相信，为了这件事，丁子豪是下了大工夫的。同样，我也相信，这不是造假。可事情似乎并不是那样，也可以说，事情的残酷性不该如此。米小夏与每一个男人的亲密都拿捏得恰到好处。光从照片看，似乎是发现不了什么的。有一张照片证明了这一点。米小夏正对着镜头，背影比较模糊，似是一个雅间的一副墨色山水。米小夏衣着艳丽，如一朵红云点缀其上。摄影师敏锐地捕捉到了米小夏的笑。是带一点不太含蓄的笑，因为米小夏露齿了。这是少有的。如果仔细看，还能看到颗数，整整齐齐的四颗牙齿，白而亮，闪着水晶的透明。颇为可惜的是，米小夏不是笑给摄影师的，也不是笑给丁子豪的，更不是笑给我的。而是笑给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的。也许男人说了一个笑话，不得而知。米小夏戴了一副墨镜，故看不到她的眼睛因为笑到底眯成了什么程度。男人显然不是摄影师的拍摄重点，他的后脑勺横亘在相片的左下角，毛发丛生，隐隐绰绰。我在剩下的照片中极力搜寻，想找出这张照片的同款照。摄影师并没有连续拍摄，也没有切入其它角度拍摄，我没有找到。有关这张照片值得怀疑的地方，似乎就是米小夏的手了。她的右手托腮，手掌那一块贴着脸上的肉，五个指头却飞散开来。我想到了柔软这个词。我在一本女性杂志上看到这样一句话，女人只有在特别的人面前，才会表现得特别的柔软。米小夏的左手不在画面里，可以肯定放在了桌子上，或许和对面男人的右手美好地缠绕到了一块。
我不能猜测，更不能想象。想象会让我发疯的。我越是极力搜寻有关这个男人的点滴信息，越是无功而返。越是这样，我越觉得这个男人处于关键位置，好像不搞清楚他，整个事件就无法进入下一环节。
在打开U盘之后，我的关注点始终在这个男人身上。事实上，我没嗅到这个男人的半点气味。U盘里面几乎全是米小夏，当然，还有丁子豪。我没想到丁子豪做得这么细腻。丁子豪那么大大咧咧的人，对米小夏竟也使用这种手段。据我所知，米小夏跟丁子豪有段时间不住在一块了。丁子豪特意给米小夏在郊区购置了一处别墅。丁子豪时而去时而不去，可丁子豪把眼睛留在了那里。丁子豪的眼睛就是十几个针孔摄像头，分别在卧室、厨房、洗手间、客厅、阳台、花园、大门、路口进行24小时实时监测。视频透露出一个极为明显的事实，那就是有关丁子豪的视频少之又少。里面全是米小夏的生活，一点也不细碎，就那么几样，量少却宏大。吃饭睡觉看电视，上网聊天打电话。不断的重复上演，倒又有些单调无聊了。米小夏对这种生活或许已经习惯。视频里的她特别安静，一切按部就班而已。由此，我知道，丁子豪来的次数很少。当然，或许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我应该想到，丁子豪并没有把全部视频给我，他隐藏了一部分，那里面有他私密的东西。
在视频里看到我自己，倒使我吃惊不小。那次丁子豪让我给米小夏送一套化妆品。我跟米小夏见面的机会并不多。丁子豪见米小夏的时候就不多，我也就不可能多了。我把东西交给米小夏，立在门口，并没有走的意思。不是我的脚不想走，而是我的鼻子。我的鼻子里塞满了米小夏的味道。米小夏身上裹着一层白色睡裙，她本来就瘦，那时似乎更显憔悴。我不敢看她并不是因为丁子豪，我的脑子空得什么都装不下了。我转掉身，可能是出于礼貌，米小夏喊住了我，她的意思是让我进去喝杯水什么的。现在，从电脑里看，我回头了。我他妈的居然回头了。我按键倒退回去，反复观看我回头的场景，一遍又一遍。立刻，我就毛骨悚然了。丁子豪看没看到这一幕?如果看到，丁子豪会怎么想?事情的发展其实很正常，在我回头一瞬间，米小夏笑了。我不知道我笑没笑，在屏幕上我看不到自己的脸。可是我注意到了我的手，我的两只手合在了一块。我知道，只有十分紧张不安的时候，我才会把两只手合到一块。
夜里，我独自喝了很多。虽然我肠胃不好，曹艳反复叮嘱，我还是把自己灌到两眼流光溢彩。大概是后半夜，被尿憋醒之后，我再也睡不着。我把有关米小夏的镜头全部剪辑出来。而且，我决定了，我应该和米小夏见一面。作为该事件的核心人物，米小夏无疑知道一切。
5
丁子豪其实早就叮嘱过了，不到万不得已，不能去找米小夏。丁子豪的话也没那么绝，他的语气就在那呢，很平静，也很轻缓。可我还是忘不了他说话时的那双眼睛，尖利锋亮。是不容许商量的意思。我对丁子豪还是很了解的。可是，反复看了米小夏那么多视频之后，我的脑子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了。而且，从曹艳那出来之时，我也答应她这是为丁子豪最后一次做事了。尽管曹艳表现出很不情愿的样子。
要打听到米小夏的下落，也并非易事。我想，这多少跟丁子豪有些关系。除了那些照片和视频，丁子豪再也没有给我别的信息。而那些东西，也只能代表历史。也就是说，米小夏离婚之后的情况，我基本就不清楚。我想起了米小夏的那个闺蜜，经常跟米小夏一块逛街一块说体己话的活泼女孩。她比米小夏小很多。她开了一家美甲店，米小夏是常客。我们并没见过面，干我们这一行的，都有个圈子，我还是通过一个线人打听到了。
女孩并不认识我。可她性格很好，大大咧咧，很能说。不过，她根本就不清楚米小夏离婚的事。对于米小夏现在的情况，她似乎连我了解得多也没有。如果她说话属实，那么可以这样理解，米小夏现在或许不跟人来往。准确点讲，不跟熟人来往。对于米小夏的离婚，她也并没表现出太大的吃惊，她叹了一口气，眼神黯淡了不大一会，就好了。后来她笑着对我说，这样也好，这样最好啦。似乎米小夏离婚了，她一下子就能释然了。我把米小夏的那些照片拿出来，让她看。她很快浏览完。我让她看仔细一些，她在看第二遍的时候，被她店里的一个小丫头叫走，不大一会她折回来，顺手就给我递过来一张名片。她说:"看看我这儿忙的，就不多说了，我也就知道这个啦。"我说:"这些照片，有没有认识的?"她嘻嘻笑了，说:"这都是什么时候的?你看看那上面的日期，没影踪的事情啦。"我也不好再说什么。她一定知道一点什么，我已经观察过了，在浏览某一张照片时，她的左手食指和她的眼神一样，带了那么点慌乱。
名片上有名字职称电话和住址。我决定先打个电话过去。才响了两声，那边很快接起来。
" 您好，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?"
" 我找金伟业。"
" 请问有预约吗?"
" 没有。"
" 那我帮您预约，您贵姓?"
" 免贵姓丁。"
" 丁先生，您好。请问您找我们金总有什么事吗?"
" 我们有一笔账早就该算算了。"
" 丁先生，您好。您稍等一会。"
那边有了轻微的声音。女人应该是金总的秘书或助理。她似乎站起来了，推开了后面的门。不过，她还比较谨慎，很快那边就安安静静没什么声音了。
也就不大一会。
" 丁先生，您好。我帮您接过去了，您有什么可以跟我们金总说。"
" 好。"
金总开门见山，问:"你叫丁什么来着?"
我说:"丁子豪。"
金总说:"我不认识你。"
我说:"或许，见了面，我们就认识了。"
金总说:"我说了不认识。"
然后，那边就把电话挂了。我有理由相信，这个所谓的金总一定认识丁子豪。我能听出来他对丁子豪这三个字的反应。我回顾了与丁子豪接触过的那些人，恍惚觉得这个金总是他们中的一个，而且是比较重要的一个。金总刚开始并不愿意见我，用他的话说，他早就在电话里表明态度了。可是，如果他不愿意见我，也就是不愿意见丁子豪，那么就不会让他的助理或者秘书转接电话了。更为重要的一点是，那些照片里面的男人，我已反复看过了，有一个男人特别像金总，或者说，金总特别像那个男人。
当金总看见我时，还是表现出了吃惊，问:"你是谁?"我用脑袋指了指正在给我沏茶水的他的秘书，说:"和她一样。"
我笑了笑，说:"丁子豪是我老板。"
金总说:"看出来了，找我什么事?"
我说:"想跟你打听一个人。"
金总问:"谁?"
我说:"米小夏。"
金总说:"不认识。"
我说:"米小夏是丁子豪的女人。"
金总说:"那跟我有什么关系?"
我说:"他们刚离婚。"
金总哈哈笑了，说:"那跟我就更没关系了。"
我把那张照片拿出来。我不说一句话，就那样看着金总。金总到底是过来人，他显得极为镇静，好像是，我给他说了一个笑话，他笑得就更厉害了。
我说:"我只想知道一件事。"
金总说:"什么?"
我说:"米小夏到哪里去了?仅此而已。"我特别强调了仅此而已这四个字。
金总看了看我，什么也没说，拿起了烟盒，摇出一支来，点着，悠悠吸了起来。吸了两口，似乎才想起了什么，用脑袋示意，让我也吸。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，他紧张了。进一步讲，这个男人曾经跟米小夏发生过一些什么。
我再一次看了他的眼睛，说:"你爱过米小夏，并且，你还爱着她。你告诉我，她去哪了?"
这句话伤了我眼前的这个男人。似乎是，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一些清晰的往事。他后仰着脑袋，长长吐出一口烟。他不再是什么金总，也没什么架子了。他只是一个认识米小夏甚或与米小夏有过一点感情的男人。
可金总还是不想表露什么。他用吸烟吐烟掩饰着自己的情绪，或者，维持着那份虚假的淡定。
我站起来。
我说:"照片你留下，就当纪念。只是，你记住一点，我什么都能做出来的。"
金总脸上的肉蹙到了一块，笑了，并且，他笑出了声。他笑声里的鄙夷之气一点一点褪去，他的声音低了下来。他似乎在自言自语:"米小夏哪里去了?只有他丁子豪自己知道。我告诉你，米小夏或许还在他丁子豪那里。"
神情恍惚的该是我了。我怎么就没想到?我怎么就没有好好问一下丁子豪?丁子豪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?我也毫不在乎金总说了一些什么。金总在讲给他的秘书听。金总的声音就在我的身后。金总说:"他丁子豪就是一个无赖，无赖的狗，我们惹不起。"
6
最近，我一直在想我和丁子豪的事。而且，我极力不把米小夏掺杂其中。我越这样，米小夏越是冷不丁冒出来，就立在我眼前，不说一句话，用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我。我也会想起曹艳。我突然觉得曹艳简直就是个伟人。她说的话怎么就那么对呢?
给曹艳去了一个电话之后，我决定去见丁子豪。
我把能带上的全部带上，比如说，照片和U盘。比如说，一把锐利的匕首。比如说，我在孤儿院玩的那几样玩具。我特意洗了一个澡，还理了发，把自己弄得人模狗样了，才换上了一套新西装。有一个细节我要强调一下，撒尿时，一大卷卫生纸不小心掉进了马桶。这是个不好的兆头。由此，我又一次给曹艳打了电话。我想听听她说话的声音。我答应她这事结束，会和她结婚。也许是我的语气很真诚，她似乎被某种幸福所浸泡，说起话来特别轻特别甜，像香气，吹在我的耳朵里了。她为我能再一次给她打电话而感动。我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。同时，我突然意识到她的要求竟是那么简单，而我却总是找理由逃避。
挂电话时，曹艳在那头送给我一个飞吻。然后，她语气高了，在说。其实是在警告。她不希望我去找米小夏。
我大声告诉她，我是去找丁子豪。
自从上次丁子豪把照片给我之后，我们就没见过面。丁子豪并不在酒吧。酒吧的生意有些冷清，他把酒吧转给别人后，偶尔才过来一下。我猜他也不在公司。他现在没心情拾掇这些事情。
我把电话打过去。
我问:"你在哪?"
丁子豪说:"在家，我还能在哪?"他声音懒散，似乎还躺在床上。
我说:"那好，我去找你。"
丁子豪说:"来吧，我正好也有事。"
挂掉手机，我一下子很紧张。我不知道丁子豪所说的事是不是就是我要向他打听的事。我打了辆车，直接就去了他的住处。我敲了很长时间的门。不像是有人的样子，门窗紧锁。我又把电话打过去。
丁子豪问:"来了?"
我也问:"你不在家?"
丁子豪说:"我在家。"
我说:"家里没人。"
丁子豪似乎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，大声说:"哎呀呀，忘了，我在米小夏家，米小夏家就是我家嘛。"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。
我挂掉手机。想了想，又把手机关了。我让司机开快一些。车发疯一样，一路狂奔。我把脑袋靠在后大座上，眼睛微闭。我不愿意去想任何事情，我只希望能尽快到达。越快越好。
是米小夏给我开的门。
米小夏穿了一件浴袍立在门口。大概看出了我脸上的惊讶，米小夏解释说。
" 他说出去一会，让你等他。"
我跟着米小夏进来，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头。我一直不敢看米小夏。我觉得这不是真的。米小夏坐在我斜对面的沙发里头，左腿叠在了右腿上面。这是我很久之后第一次见到她。我有许多话想说，却说不出来。米小夏看起来倒很正常，也很镇定。她的内心应该没泛起一丝波澜。她抽烟的样子有点目中无人，主要是，目中无我。她吐了两口烟，右腿抽离出来，很快叠在了左腿上。阳光在她四周氤氲散开，可我一下也想不起来那个遥远的下午。我的眼里飘满了轻渺的白烟，烟雾缭绕，我看不到那朵粉红色的云。
我问:"你怎么在家?"
米小夏没看我，说:"我不在家我还能在哪?"
我问:"你不是离婚了吗?"
米小夏嘴唇嘟起来，圆润如樱桃。她说:"离婚了也是我家。再说，错又不在我。又不是我在外边有人了。又不是我要离婚的。"
我突然想起了曹艳。我突然很想跟曹艳结婚。
事情的全部真相似乎已经清楚。我站起来，打算走掉。米小夏正是这个时候冲着我笑的。我的心里划过一条暖流。很快，我的脊背似乎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，酸疼异常。我总觉得这个诺大的客厅藏满了丁子豪的眼睛，每一个针孔摄像头就是他的一只眼睛。他正在某个暗处注视着一切。我朝着米小夏笑了，很勉强的一下。我打算把包里的照片拿出来给她看看，有一些拍的真是绝美。又一想似是不妥，遂打掉了这个念头。
7
丁子豪正是在我走出门时回来的。他的身后跟了好几个人。气氛有点庄重。
丁子豪问:"要走?"
我点了点头。
丁子豪什么也没说，他后面的几个人立刻冲上来，夺走我的包，按着我两只胳膊把我拖回了客厅。我搞不清这里面的逻辑。我不知道丁子豪什么意思。同样还有米小夏。她的眼神无助迷乱，因为，她也被绑起来了。我和米小夏从未挨得如此之近。我们背靠着背，四只手被紧紧缠绕到一块。我看不见她的脸，可我听到了她的哭声。她一直在骂。
" 丁子豪，你个王八蛋!你他妈想干什么?"
丁子豪并不搭理米小夏，他蹲下来，凑到我耳边，问我。
" 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?"
我摇了摇头。
" 知道我最喜欢听别人说你什么话吗?"
我又摇了摇头。
丁子豪再一次凑到我耳边，说。
" 我最欣赏你的诚实。"
" 从许多年之前就开始欣赏了。"
" 我最喜欢听别人说，你是我的一条狗。"
我想哭。我搞不清楚丁子豪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。
丁子豪接着说。
" 可是你胆小，你懦弱，你无能。这也就算了，你他妈还敢碰我的女人!碰就碰了，还不敢正大光明地碰!"说完，丁子豪拖着米小夏的头朝沙发的硬木上撞了一下。
我大声说:"我没有!"
丁子豪说:"我敬你是兄弟，不跟你计较，你承认就好。"
我大声说:"我没有!"
这个时候，丁子豪就把那些照片拿出来了，全是我和米小夏的。全是我陪米小夏的时候拍的。而且，偷拍的。我注意到一张照片，在一座桥头，我扶着米小夏的腰。米小夏将半个脑袋搁在了我的肩头。河水流转。阳光姣好。
米小夏还在骂。丁子豪就给了米小夏一个耳光。
丁子豪瞪着眼睛，问我:"你敢不敢承认?"
我说:"没有就是没有，你让我承认什么?"
丁子豪问:"那你说，有没有爱过米小夏?"
我犹豫了一下。我的喉结蠕动的那一刻时光突然就静止。丁子豪一定看出了其中的蹊跷。而且，他在问我的时候，眼睛一直在看米小夏的反应。我紧紧抓着米小夏的手，她的手温软如玉。只是有点湿。她一直在骂丁子豪。
我摇了摇头。
丁子豪冷笑了两声，说:"好。"
紧接着，他又问:"那，你是爱曹艳了?"
我又摇了摇头。
丁子豪发疯一般，翻出了我的手机，开机，他让我打曹艳的手机。似乎要让我跟曹艳说一些什么话。
才响了一声，那头就接起来了，是骂声和哭诉声。曹艳声音很大:"你去找米小夏，我就去跳楼!听见没，我--去--跳--楼!"
那边挂断了。曹艳这一点永远不改。我不知道是不是丁子豪告诉她我找米小夏了。
其实，我只想告诉她，我现在就想跟她结婚，生一大堆孩子。
8
后来，也就是现在，丁子豪告诉我，他是看见米小夏剪指甲才爱上她的。丁子豪说这句话的时候，还看了米小夏一眼。丁子豪脸上似乎还带了羞涩的表情。丁子豪坐在对面的沙发上，对着我和米小夏的侧脸，开始回顾那个漫长的下午。我不知道，是不是人们在回顾往事的时候，才能变得如此安静。
我也开始回顾。不过，我的回顾要更为悠远。
那时，我和丁子豪都在孤儿院。我们睡在一张床上。我们吃一个饭碗里的饭。我们经常做一个游戏。我们把一个小孩用绳子捆在椅子上，剩下的孩子们就围着他转圈，边转圈边说:"小不点，长不大，长大了，有人骂，骂你是个大傻瓜……"。我清晰记得，每次丁子豪经过我的时候，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，并且还用手在我脑袋上胡乱蹭一下。从来都不变。
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一些什么。我感觉，我就要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了，周围都是人。如果可能，米小夏也会参与其中。这不是梦，好像也不是现在，却恍然一场隔世今生。我想极力说一些什么，可我的嘴巴被堵住了。或许，米小夏也是如此。米小夏的声音渐渐隐没，一点一点低下去，一直低到了尘埃里。
(文/李英俊)
(编辑:卢琳)
后来，丁子豪告诉我，他是看见米小夏剪指甲才爱上她的。丁子豪的心咯噔到第八下的时候，没收住，乱了。给曹艳去了一个电话之后，我决定去见丁子豪。丁子豪发疯一般，翻出了我的手机，开机，他让我打曹艳的手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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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，丁子豪告诉我，他是看见米小夏剪指甲才爱上她的。他说，米小夏当时就偎在那张木椅子里，左手翘成花瓣状，右手捏着一枚闪亮的指甲刀，就那样一下一下修剪。米小夏眼皮低垂，有些目中无人，可脑袋仰得却很高了，像只小母鸡。米小夏剪一下，丁子豪的心就咯噔一下。丁子豪的心咯噔到第八下的时候，没收住，乱了。米小夏把月牙形的指甲一瓣一瓣抖落，站起来，缓缓就飘走了。丁子豪立在门口，自言自语道:"她是谁?他妈的这个小丫头片子到底是谁?"
现在，米小夏早就成了丁子豪的老婆。
也是现在，丁子豪却要离婚了。
说实在话，我搞不懂这里面的原因，可我一直想当面给丁子豪补充一点。那就是，当年丁子豪走进理发店的时候，我就跟在他后面，简直就是一前一后。作为一个视力正常的人，我也目睹了米小夏剪指甲的美妙场景，甚至，整个过程。从理发店出来的那一刻，脚步恍惚的人不只丁子豪一个，还有我。事实上，我不光脚步恍惚，我的眼神也恍惚了。我的眼里始终漂浮着一朵粉红色的云。直到我和丁子豪坐在小饭店喝酒时，我才意识到这朵粉红色的云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-米小夏。借着酒劲，我本来要告诉丁子豪这一点的，我觉得很有必要，就是冲着我们是兄弟这一层关系我也该告诉他的。可是，我没有。丁子豪用酒堵住了我的嘴。然后，他开始说。丁子豪是个霸道的人，他说话更是这样，我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。丁子豪的说更多的称之为念想，而且，我不得不承认，他的念想多多少少有些赤裸的意思。比如，说到米小夏的胸的时候，丁子豪把两个巴掌伸出来，摊开，渐渐聚拢成一个形状，十个指头还很不听话地乱动，乱抖。简直就是情景再现。
为了我的好兄弟，我不能笑。
我只能忍着。
没想到这一忍，却一下子过去了许多年，哗啦啦如流水一般。
2
我是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的。现在才早上六点。我压抑着怒火开了门，是曹艳。"哎呀呀，早就说了给我配一把钥匙呢，你看看多不方便，连个门也进不来。"曹艳把眼皮一翻，"你怎么就能睡得着呢?"曹艳的声音又尖又亮，重新躺下的我只能把头埋在枕头下面。没办法，曹艳有她一贯的手段。这是个听风见雨的女人。只要她敢想，就没有她做不到的。她把我被子掀起来，抢走枕头，于是，一杯水以完美的开放姿态浇在我的后脑勺上。
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。
曹艳显然不满意我的无动于衷，甚至，她对自己的手法还颇有怀疑。我恍惚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一些什么了，就赶紧爬起来。曹艳的右手已经拎了一只茶壶，她居然还对着我笑。她笑一下，茶壶的嘴就往出倾一点水。我看了心疼，不，是害怕。我实在无法理解，严格的说，是无法忍受，这个正站在我面前冲着我笑的叫曹艳的女人。
我当然没能出了门。曹艳一手拉着我，另一只手在抚摸我的头发。她还在笑。不过，现在的笑却温柔多了，全在那双黑眼睛里。"我就说不能离开你，你看看才几天就成了这个样子了?"曹艳所言极是，我的屋子糟透了。曹艳边说边拾掇。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家务活，毕竟我们俩还没领证，偶尔会同居一下。可曹艳每次这样收拾的时候，我一般都会掩饰性的感动。我不会让曹艳看见。我有时候也会想，是不是因为这个，我才觉得我的生活里应该有曹艳这样一个女人。还有一点很重要，经由曹艳的那双巧手，一切都清清爽爽明明朗朗，这让我舒服。所以曹艳每次拾掇的时候，我的目光里头全是她的身影。
等她把一个黑色大塑料袋拎在我面前的时候，我才意识到，问题来了。曹艳的目光先变的，是炸药，仿佛眨巴一下，就能炸个稀巴烂。
曹艳问:"你又喝酒了?"
我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点了点头。
" 谁让你喝酒的?你不要命了?你忘了上次的教训啦?"
我肯定没忘，并且，部分细节，我记得还要比她清楚。比如说，我吐了人家一裙子秽物。比如说，我摊在大马路上差点睡过去。比如说，我拉着一个陌生人的手问人家喜欢吃狗杂碎还是羊下水。可是，现在我不能说话。药引子一旦点着，天就会塌下来。我不想那样。
曹艳又把问题拎出来，摆在了明处。
我说:"丁子豪离婚了，我陪他喝个酒怎么了?"
" 可别提你那兄弟，他一有事就找你喝酒，你有事的时候他又在哪里?再说了，什么兄弟?你就是人家的一条狗。"
这句话伤害了我。一有个什么事，曹艳就会把这句话拎出来。我一直被这句话压着，压了许多年了。
我大声说:"你不能这样说人家，他是我兄弟。"
曹艳也大声说:"你是自欺欺人。"
我不再说话了。严格的讲，我不愿意说话了。我们的生活除了这样的争执，除了一时兴起的做爱，别的似乎没什么了。单调无聊，充满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压抑。我沉默的时候，曹艳也跟着沉默了。这样也好。她很快安静下来。她坐在了床的另一边，背对着我。我看不清她的脸，可她眼睛一定大睁着，头仰起来对着天花板，她的目光里头应该有警觉或者怀疑。甚至，还有深层次的反省。我有理由相信一定是这样。因为曹艳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曹艳说:"米小夏现在不就一个人啦?"
我对这句话一点也不吃惊，可我还没能理出这里面的逻辑关系，就听见了曹艳细细碎碎的哭声。应该说，曹艳哭的时候才更像个女人。她趴在那里，蒙着脑袋，身体却像水一样摊开。曹艳一个劲哭。
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，生活一下子陷入了静止。接下来，我不知该做一些什么，或者，说一些什么。可有一点，我似乎还特别的清醒。那就是，这个早晨，我他妈糟糕透了。
3
我和我的兄弟丁子豪终于见面。他还是惦记着米小夏的，我只能这么说。
可是，丁子豪不提，我也就不能提。我们只能接着叙旧，而且是局部性地叙旧，接着撞杯，看一眼彼此，接着仰头饮尽杯中酒。
后来，就过来了两个姑娘。她们很懂事的样子，一口一个丁老板。叫完，一左一右就偎在了丁子豪怀里，又咯咯咯笑了起来，是在调节气氛。
丁子豪的嘴贴着一个姑娘耳朵，低语了几句，那个姑娘就过来了，一过来就坐在了我的大腿上。丁子豪却把眼睛闭上了，后仰着头，脸上挂了许多笑。他一定陶醉其中，所以根本就没顾及到我的感受。其实，我难受极了。我对类似场合，早已习惯，可此时的气氛，似乎不对了。我没想到丁子豪会这样。我把小姑娘支开，站起来，打算走。我凑上去，想在丁子豪耳际支吾一句，算是打个招呼。丁子豪却突然把眼睛睁开，说:"怎么能走?正事还没说呢怎么能走?"丁子豪显得很不高兴，说完，他坐正，把手从姑娘的长颈那抽离而出，顺便举起了酒杯。丁子豪示意我坐下来。丁子豪端着酒杯，摆出了兄弟的架势，说:"帮兄弟做件事。"
我的身体陷在绵软的沙发里头，心却浮了起来。说起来，这么些年，我没少帮丁子豪做事。掰开指头数一数，太多了。大到拎着砍刀替他讨债，小到他如厕时给他递一包手纸。当然，我最喜欢替丁子豪做的事情，还是陪米小夏逛街。那是一段少有的日子，干净又美好。每次走在米小夏身边时，我都会禁不住想起从前。那个下午的阳光好极了，透明得近乎虚无。我们认识了好久，可我却感觉我们在重新熟悉，一点一点熟悉。好几次我都张着嘴打算把膨胀的心掏出来，指给米小夏看一看。它已经为她跳动了很久。
可是，我不能。我的一只眼睛盯着米小夏，另一只眼睛里头却是丁子豪。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我难受极了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事情居然成了这个鸟样子。
终于，丁子豪还是把米小夏拎出来了。紧接着，又拎出来一个男人。
丁子豪目光犀利，大声说:"搞清楚他们的关系。"
我把照片拿在手上，我一眼就认出了画面中的那个女人，当然是米小夏了。米小夏站在风中，一袭长裙，长裙在飘荡，跟着飘荡的还有她的长发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米小夏还是那么美。不可怀疑的是，画面中还有一个男人，更不可怀疑的是，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丁子豪。事情就是这么残酷。事实上，我还是低估了事情的残酷性。接下来的几张照片，米小夏以不同的姿态出现，或悠闲踱步于嬉闹的商场，或安静地坐在咖啡店的一角露着牙齿笑，或正抬腿上一辆黑色豪车……每一张照片里面不止米小夏一个人，还有一个男人，准确点说，不是同一个男人。
有一张照片我不得不提。米小夏迎着日光，正站在沙滩上，只是一个侧面。我喜欢这张照片，并不仅仅因为米小夏穿了比基尼。我喜欢米小夏的那种状态，饱满，轻盈，还透明。原谅我这么说。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那朵粉红色的云。当然，我不能在这张照片上停留太多的时间。丁子豪已经把两个姑娘打发走了。他凑上来，右手的食指放在了那摞照片上，摁一下，吐一个字，又摁一下，又吐一个字。口气相当的庄重。我数了一下，丁子豪一共摁了十二下，也就是说，丁子豪一共吐了十二个字。他的某种情绪肯定趋于了某个顶点，并且还在疯狂地往上爬。所以丁子豪一直在重复。
丁子豪眼睛红红的，盯着我说:"给老子查……"
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，我他妈的还犹豫什么?
按照惯例，丁子豪掏出了一个信封。丁子豪的意思，我懂。鼓胀的，是现金，扁平的，就是银行卡了。我的兄弟不会亏待我的。我朝着丁子豪点点头，将剩下的半杯酒灌进了肚子。我站起来，我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，还是别的什么，我的情绪特别的高涨，我的状态简直好极了。我就想着把这个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。丁子豪突然示意我坐下，似乎是犹豫了一下，他终于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小玩意，是个U盘。丁子豪像翻滚打火机一样，用右手的五个指头不停地翻滚着U盘。最后，丁子豪把U盘郑重地放在了我的掌心中央，说:"你肯定会用得着。"
4
除了打电话向丁子豪汇报一下工作进展，我们基本不见面的。曹艳那边，我也打理好了。当然，曹艳还是有些怀疑的。比如说，为什么不见面?不见面也就算了，为什么不接电话?不接电话也就算了，为什么要换手机号码?换手机号码也就算了，为什么换了手机号码还不告诉我?说实话，曹艳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能把我噎死。面对曹艳这种女人，我的理由一如从前。我答应她要跟她结婚，只是要忙完这段时间。曹艳在电话那头口气立刻就温柔了，她说她会等我的，让我安心工作。曹艳像个女人的时候并不多，除了做爱和哭泣，就是此时此刻了。
可是我知道，我又一次欺骗了她。
没办法，现在，我的脑子里只有米小夏。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，反复把玩米小夏的那些个照片。尽管是偷拍的，摄影师选取的拍摄角度近乎完美。每一张照片都是一幅完整的画面，上面没有做作的痕迹。这绝对是一流的偷拍技术。我有理由相信，为了这件事，丁子豪是下了大工夫的。同样，我也相信，这不是造假。可事情似乎并不是那样，也可以说，事情的残酷性不该如此。米小夏与每一个男人的亲密都拿捏得恰到好处。光从照片看，似乎是发现不了什么的。有一张照片证明了这一点。米小夏正对着镜头，背影比较模糊，似是一个雅间的一副墨色山水。米小夏衣着艳丽，如一朵红云点缀其上。摄影师敏锐地捕捉到了米小夏的笑。是带一点不太含蓄的笑，因为米小夏露齿了。这是少有的。如果仔细看，还能看到颗数，整整齐齐的四颗牙齿，白而亮，闪着水晶的透明。颇为可惜的是，米小夏不是笑给摄影师的，也不是笑给丁子豪的，更不是笑给我的。而是笑给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的。也许男人说了一个笑话，不得而知。米小夏戴了一副墨镜，故看不到她的眼睛因为笑到底眯成了什么程度。男人显然不是摄影师的拍摄重点，他的后脑勺横亘在相片的左下角，毛发丛生，隐隐绰绰。我在剩下的照片中极力搜寻，想找出这张照片的同款照。摄影师并没有连续拍摄，也没有切入其它角度拍摄，我没有找到。有关这张照片值得怀疑的地方，似乎就是米小夏的手了。她的右手托腮，手掌那一块贴着脸上的肉，五个指头却飞散开来。我想到了柔软这个词。我在一本女性杂志上看到这样一句话，女人只有在特别的人面前，才会表现得特别的柔软。米小夏的左手不在画面里，可以肯定放在了桌子上，或许和对面男人的右手美好地缠绕到了一块。
我不能猜测，更不能想象。想象会让我发疯的。我越是极力搜寻有关这个男人的点滴信息，越是无功而返。越是这样，我越觉得这个男人处于关键位置，好像不搞清楚他，整个事件就无法进入下一环节。
在打开U盘之后，我的关注点始终在这个男人身上。事实上，我没嗅到这个男人的半点气味。U盘里面几乎全是米小夏，当然，还有丁子豪。我没想到丁子豪做得这么细腻。丁子豪那么大大咧咧的人，对米小夏竟也使用这种手段。据我所知，米小夏跟丁子豪有段时间不住在一块了。丁子豪特意给米小夏在郊区购置了一处别墅。丁子豪时而去时而不去，可丁子豪把眼睛留在了那里。丁子豪的眼睛就是十几个针孔摄像头，分别在卧室、厨房、洗手间、客厅、阳台、花园、大门、路口进行24小时实时监测。视频透露出一个极为明显的事实，那就是有关丁子豪的视频少之又少。里面全是米小夏的生活，一点也不细碎，就那么几样，量少却宏大。吃饭睡觉看电视，上网聊天打电话。不断的重复上演，倒又有些单调无聊了。米小夏对这种生活或许已经习惯。视频里的她特别安静，一切按部就班而已。由此，我知道，丁子豪来的次数很少。当然，或许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我应该想到，丁子豪并没有把全部视频给我，他隐藏了一部分，那里面有他私密的东西。
在视频里看到我自己，倒使我吃惊不小。那次丁子豪让我给米小夏送一套化妆品。我跟米小夏见面的机会并不多。丁子豪见米小夏的时候就不多，我也就不可能多了。我把东西交给米小夏，立在门口，并没有走的意思。不是我的脚不想走，而是我的鼻子。我的鼻子里塞满了米小夏的味道。米小夏身上裹着一层白色睡裙，她本来就瘦，那时似乎更显憔悴。我不敢看她并不是因为丁子豪，我的脑子空得什么都装不下了。我转掉身，可能是出于礼貌，米小夏喊住了我，她的意思是让我进去喝杯水什么的。现在，从电脑里看，我回头了。我他妈的居然回头了。我按键倒退回去，反复观看我回头的场景，一遍又一遍。立刻，我就毛骨悚然了。丁子豪看没看到这一幕?如果看到，丁子豪会怎么想?事情的发展其实很正常，在我回头一瞬间，米小夏笑了。我不知道我笑没笑，在屏幕上我看不到自己的脸。可是我注意到了我的手，我的两只手合在了一块。我知道，只有十分紧张不安的时候，我才会把两只手合到一块。
夜里，我独自喝了很多。虽然我肠胃不好，曹艳反复叮嘱，我还是把自己灌到两眼流光溢彩。大概是后半夜，被尿憋醒之后，我再也睡不着。我把有关米小夏的镜头全部剪辑出来。而且，我决定了，我应该和米小夏见一面。作为该事件的核心人物，米小夏无疑知道一切。
5
丁子豪其实早就叮嘱过了，不到万不得已，不能去找米小夏。丁子豪的话也没那么绝，他的语气就在那呢，很平静，也很轻缓。可我还是忘不了他说话时的那双眼睛，尖利锋亮。是不容许商量的意思。我对丁子豪还是很了解的。可是，反复看了米小夏那么多视频之后，我的脑子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了。而且，从曹艳那出来之时，我也答应她这是为丁子豪最后一次做事了。尽管曹艳表现出很不情愿的样子。
要打听到米小夏的下落，也并非易事。我想，这多少跟丁子豪有些关系。除了那些照片和视频，丁子豪再也没有给我别的信息。而那些东西，也只能代表历史。也就是说，米小夏离婚之后的情况，我基本就不清楚。我想起了米小夏的那个闺蜜，经常跟米小夏一块逛街一块说体己话的活泼女孩。她比米小夏小很多。她开了一家美甲店，米小夏是常客。我们并没见过面，干我们这一行的，都有个圈子，我还是通过一个线人打听到了。
女孩并不认识我。可她性格很好，大大咧咧，很能说。不过，她根本就不清楚米小夏离婚的事。对于米小夏现在的情况，她似乎连我了解得多也没有。如果她说话属实，那么可以这样理解，米小夏现在或许不跟人来往。准确点讲，不跟熟人来往。对于米小夏的离婚，她也并没表现出太大的吃惊，她叹了一口气，眼神黯淡了不大一会，就好了。后来她笑着对我说，这样也好，这样最好啦。似乎米小夏离婚了，她一下子就能释然了。我把米小夏的那些照片拿出来，让她看。她很快浏览完。我让她看仔细一些，她在看第二遍的时候，被她店里的一个小丫头叫走，不大一会她折回来，顺手就给我递过来一张名片。她说:"看看我这儿忙的，就不多说了，我也就知道这个啦。"我说:"这些照片，有没有认识的?"她嘻嘻笑了，说:"这都是什么时候的?你看看那上面的日期，没影踪的事情啦。"我也不好再说什么。她一定知道一点什么，我已经观察过了，在浏览某一张照片时，她的左手食指和她的眼神一样，带了那么点慌乱。
名片上有名字职称电话和住址。我决定先打个电话过去。才响了两声，那边很快接起来。
" 您好，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?"
" 我找金伟业。"
" 请问有预约吗?"
" 没有。"
" 那我帮您预约，您贵姓?"
" 免贵姓丁。"
" 丁先生，您好。请问您找我们金总有什么事吗?"
" 我们有一笔账早就该算算了。"
" 丁先生，您好。您稍等一会。"
那边有了轻微的声音。女人应该是金总的秘书或助理。她似乎站起来了，推开了后面的门。不过，她还比较谨慎，很快那边就安安静静没什么声音了。
也就不大一会。
" 丁先生，您好。我帮您接过去了，您有什么可以跟我们金总说。"
" 好。"
金总开门见山，问:"你叫丁什么来着?"
我说:"丁子豪。"
金总说:"我不认识你。"
我说:"或许，见了面，我们就认识了。"
金总说:"我说了不认识。"
然后，那边就把电话挂了。我有理由相信，这个所谓的金总一定认识丁子豪。我能听出来他对丁子豪这三个字的反应。我回顾了与丁子豪接触过的那些人，恍惚觉得这个金总是他们中的一个，而且是比较重要的一个。金总刚开始并不愿意见我，用他的话说，他早就在电话里表明态度了。可是，如果他不愿意见我，也就是不愿意见丁子豪，那么就不会让他的助理或者秘书转接电话了。更为重要的一点是，那些照片里面的男人，我已反复看过了，有一个男人特别像金总，或者说，金总特别像那个男人。
当金总看见我时，还是表现出了吃惊，问:"你是谁?"我用脑袋指了指正在给我沏茶水的他的秘书，说:"和她一样。"
我笑了笑，说:"丁子豪是我老板。"
金总说:"看出来了，找我什么事?"
我说:"想跟你打听一个人。"
金总问:"谁?"
我说:"米小夏。"
金总说:"不认识。"
我说:"米小夏是丁子豪的女人。"
金总说:"那跟我有什么关系?"
我说:"他们刚离婚。"
金总哈哈笑了，说:"那跟我就更没关系了。"
我把那张照片拿出来。我不说一句话，就那样看着金总。金总到底是过来人，他显得极为镇静，好像是，我给他说了一个笑话，他笑得就更厉害了。
我说:"我只想知道一件事。"
金总说:"什么?"
我说:"米小夏到哪里去了?仅此而已。"我特别强调了仅此而已这四个字。
金总看了看我，什么也没说，拿起了烟盒，摇出一支来，点着，悠悠吸了起来。吸了两口，似乎才想起了什么，用脑袋示意，让我也吸。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，他紧张了。进一步讲，这个男人曾经跟米小夏发生过一些什么。
我再一次看了他的眼睛，说:"你爱过米小夏，并且，你还爱着她。你告诉我，她去哪了?"
这句话伤了我眼前的这个男人。似乎是，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一些清晰的往事。他后仰着脑袋，长长吐出一口烟。他不再是什么金总，也没什么架子了。他只是一个认识米小夏甚或与米小夏有过一点感情的男人。
可金总还是不想表露什么。他用吸烟吐烟掩饰着自己的情绪，或者，维持着那份虚假的淡定。
我站起来。
我说:"照片你留下，就当纪念。只是，你记住一点，我什么都能做出来的。"
金总脸上的肉蹙到了一块，笑了，并且，他笑出了声。他笑声里的鄙夷之气一点一点褪去，他的声音低了下来。他似乎在自言自语:"米小夏哪里去了?只有他丁子豪自己知道。我告诉你，米小夏或许还在他丁子豪那里。"
神情恍惚的该是我了。我怎么就没想到?我怎么就没有好好问一下丁子豪?丁子豪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?我也毫不在乎金总说了一些什么。金总在讲给他的秘书听。金总的声音就在我的身后。金总说:"他丁子豪就是一个无赖，无赖的狗，我们惹不起。"
6
最近，我一直在想我和丁子豪的事。而且，我极力不把米小夏掺杂其中。我越这样，米小夏越是冷不丁冒出来，就立在我眼前，不说一句话，用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我。我也会想起曹艳。我突然觉得曹艳简直就是个伟人。她说的话怎么就那么对呢?
给曹艳去了一个电话之后，我决定去见丁子豪。
我把能带上的全部带上，比如说，照片和U盘。比如说，一把锐利的匕首。比如说，我在孤儿院玩的那几样玩具。我特意洗了一个澡，还理了发，把自己弄得人模狗样了，才换上了一套新西装。有一个细节我要强调一下，撒尿时，一大卷卫生纸不小心掉进了马桶。这是个不好的兆头。由此，我又一次给曹艳打了电话。我想听听她说话的声音。我答应她这事结束，会和她结婚。也许是我的语气很真诚，她似乎被某种幸福所浸泡，说起话来特别轻特别甜，像香气，吹在我的耳朵里了。她为我能再一次给她打电话而感动。我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。同时，我突然意识到她的要求竟是那么简单，而我却总是找理由逃避。
挂电话时，曹艳在那头送给我一个飞吻。然后，她语气高了，在说。其实是在警告。她不希望我去找米小夏。
我大声告诉她，我是去找丁子豪。
自从上次丁子豪把照片给我之后，我们就没见过面。丁子豪并不在酒吧。酒吧的生意有些冷清，他把酒吧转给别人后，偶尔才过来一下。我猜他也不在公司。他现在没心情拾掇这些事情。
我把电话打过去。
我问:"你在哪?"
丁子豪说:"在家，我还能在哪?"他声音懒散，似乎还躺在床上。
我说:"那好，我去找你。"
丁子豪说:"来吧，我正好也有事。"
挂掉手机，我一下子很紧张。我不知道丁子豪所说的事是不是就是我要向他打听的事。我打了辆车，直接就去了他的住处。我敲了很长时间的门。不像是有人的样子，门窗紧锁。我又把电话打过去。
丁子豪问:"来了?"
我也问:"你不在家?"
丁子豪说:"我在家。"
我说:"家里没人。"
丁子豪似乎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，大声说:"哎呀呀，忘了，我在米小夏家，米小夏家就是我家嘛。"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。
我挂掉手机。想了想，又把手机关了。我让司机开快一些。车发疯一样，一路狂奔。我把脑袋靠在后大座上，眼睛微闭。我不愿意去想任何事情，我只希望能尽快到达。越快越好。
是米小夏给我开的门。
米小夏穿了一件浴袍立在门口。大概看出了我脸上的惊讶，米小夏解释说。
" 他说出去一会，让你等他。"
我跟着米小夏进来，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头。我一直不敢看米小夏。我觉得这不是真的。米小夏坐在我斜对面的沙发里头，左腿叠在了右腿上面。这是我很久之后第一次见到她。我有许多话想说，却说不出来。米小夏看起来倒很正常，也很镇定。她的内心应该没泛起一丝波澜。她抽烟的样子有点目中无人，主要是，目中无我。她吐了两口烟，右腿抽离出来，很快叠在了左腿上。阳光在她四周氤氲散开，可我一下也想不起来那个遥远的下午。我的眼里飘满了轻渺的白烟，烟雾缭绕，我看不到那朵粉红色的云。
我问:"你怎么在家?"
米小夏没看我，说:"我不在家我还能在哪?"
我问:"你不是离婚了吗?"
米小夏嘴唇嘟起来，圆润如樱桃。她说:"离婚了也是我家。再说，错又不在我。又不是我在外边有人了。又不是我要离婚的。"
我突然想起了曹艳。我突然很想跟曹艳结婚。
事情的全部真相似乎已经清楚。我站起来，打算走掉。米小夏正是这个时候冲着我笑的。我的心里划过一条暖流。很快，我的脊背似乎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，酸疼异常。我总觉得这个诺大的客厅藏满了丁子豪的眼睛，每一个针孔摄像头就是他的一只眼睛。他正在某个暗处注视着一切。我朝着米小夏笑了，很勉强的一下。我打算把包里的照片拿出来给她看看，有一些拍的真是绝美。又一想似是不妥，遂打掉了这个念头。
7
丁子豪正是在我走出门时回来的。他的身后跟了好几个人。气氛有点庄重。
丁子豪问:"要走?"
我点了点头。
丁子豪什么也没说，他后面的几个人立刻冲上来，夺走我的包，按着我两只胳膊把我拖回了客厅。我搞不清这里面的逻辑。我不知道丁子豪什么意思。同样还有米小夏。她的眼神无助迷乱，因为，她也被绑起来了。我和米小夏从未挨得如此之近。我们背靠着背，四只手被紧紧缠绕到一块。我看不见她的脸，可我听到了她的哭声。她一直在骂。
" 丁子豪，你个王八蛋!你他妈想干什么?"
丁子豪并不搭理米小夏，他蹲下来，凑到我耳边，问我。
" 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?"
我摇了摇头。
" 知道我最喜欢听别人说你什么话吗?"
我又摇了摇头。
丁子豪再一次凑到我耳边，说。
" 我最欣赏你的诚实。"
" 从许多年之前就开始欣赏了。"
" 我最喜欢听别人说，你是我的一条狗。"
我想哭。我搞不清楚丁子豪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。
丁子豪接着说。
" 可是你胆小，你懦弱，你无能。这也就算了，你他妈还敢碰我的女人!碰就碰了，还不敢正大光明地碰!"说完，丁子豪拖着米小夏的头朝沙发的硬木上撞了一下。
我大声说:"我没有!"
丁子豪说:"我敬你是兄弟，不跟你计较，你承认就好。"
我大声说:"我没有!"
这个时候，丁子豪就把那些照片拿出来了，全是我和米小夏的。全是我陪米小夏的时候拍的。而且，偷拍的。我注意到一张照片，在一座桥头，我扶着米小夏的腰。米小夏将半个脑袋搁在了我的肩头。河水流转。阳光姣好。
米小夏还在骂。丁子豪就给了米小夏一个耳光。
丁子豪瞪着眼睛，问我:"你敢不敢承认?"
我说:"没有就是没有，你让我承认什么?"
丁子豪问:"那你说，有没有爱过米小夏?"
我犹豫了一下。我的喉结蠕动的那一刻时光突然就静止。丁子豪一定看出了其中的蹊跷。而且，他在问我的时候，眼睛一直在看米小夏的反应。我紧紧抓着米小夏的手，她的手温软如玉。只是有点湿。她一直在骂丁子豪。
我摇了摇头。
丁子豪冷笑了两声，说:"好。"
紧接着，他又问:"那，你是爱曹艳了?"
我又摇了摇头。
丁子豪发疯一般，翻出了我的手机，开机，他让我打曹艳的手机。似乎要让我跟曹艳说一些什么话。
才响了一声，那头就接起来了，是骂声和哭诉声。曹艳声音很大:"你去找米小夏，我就去跳楼!听见没，我--去--跳--楼!"
那边挂断了。曹艳这一点永远不改。我不知道是不是丁子豪告诉她我找米小夏了。
其实，我只想告诉她，我现在就想跟她结婚，生一大堆孩子。
8
后来，也就是现在，丁子豪告诉我，他是看见米小夏剪指甲才爱上她的。丁子豪说这句话的时候，还看了米小夏一眼。丁子豪脸上似乎还带了羞涩的表情。丁子豪坐在对面的沙发上，对着我和米小夏的侧脸，开始回顾那个漫长的下午。我不知道，是不是人们在回顾往事的时候，才能变得如此安静。
我也开始回顾。不过，我的回顾要更为悠远。
那时，我和丁子豪都在孤儿院。我们睡在一张床上。我们吃一个饭碗里的饭。我们经常做一个游戏。我们把一个小孩用绳子捆在椅子上，剩下的孩子们就围着他转圈，边转圈边说:"小不点，长不大，长大了，有人骂，骂你是个大傻瓜……"。我清晰记得，每次丁子豪经过我的时候，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，并且还用手在我脑袋上胡乱蹭一下。从来都不变。
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一些什么。我感觉，我就要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了，周围都是人。如果可能，米小夏也会参与其中。这不是梦，好像也不是现在，却恍然一场隔世今生。我想极力说一些什么，可我的嘴巴被堵住了。或许，米小夏也是如此。米小夏的声音渐渐隐没，一点一点低下去，一直低到了尘埃里。
(文/李英俊)
(编辑:卢琳)
